讲述人:新疆阿克苏地区林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副主任、研究员,国际沙棘协会专家库专家、中国治沙委员会委员赵英
小时候,印象最深的就是春秋两季的沙尘天,风一起来,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黄色。掏一掏耳朵,都是沙子、土和汗水混成的厚厚泥垢;做一锅米饭,吃的时候时不时有牙碜的感觉。更难熬的是,沙尘暴总是刮断电线,一家人只能看着蜡烛燃尽,期盼天晴。等风停下来,行道树被摧筋折骨,反倒是路旁一丛丛、一簇簇的沙棘,浑身带刺、张牙舞爪,还在与黄沙抗争。
农民春天忙着播种,秋天想着收成,而这两个季节又最容易起风,往往一场沙尘暴刮过就减产甚至是绝收。靠天吃饭意味着处处是险情,我当时就有一种朴素的认识,要种好地就要先防住风沙,防风沙,或许沙棘可行。
1991年,我考入了石河子大学农学院,学习作物栽培与耕作学。拿到博士学位后,我作为“西部之光”访问学者,在中国农业大学博士后站学习,后顺利出站。
2011年毕业后,我到自治区林业厅工作,当时刚从学校毕业,想着不管研究什么,总要离农业、农民近一点。随后,我主动申请到阿勒泰地区林业局挂职,开始研究沙棘种植培育等方面的问题。当时,人们主要看重的是沙棘耐活、防风固沙的特性,一般是政府出资雇用农户和企业来种,但要想实现可持续发展,还得挖掘沙棘的经济价值。
在新疆的戈壁荒漠上,有着45万余亩野生沙棘林,为了全面掌握沙棘的分布和经济性状,我和团队走遍了天山南北。算起来,光这一项工作就花了10多年时间。其间,我们采集了1500多份沙棘资源,经过品种选育,筛选出310个优良沙棘种源。为了保证不同产地的沙棘性状特征及环境适应能力,我们在新疆4个地州6个县市设置试验点做产地比较试验,选育出了9个棘刺少、产量高的新疆良种,形成了籽油产出量高的“新棘1号”、鲜食品种“新棘3号”、果汁加工品种“新棘4号”等新疆第二代沙棘优良品种,为沙棘规模化、商业化发展提供了更多可能。现在,我们已经在全疆建成了沙棘种质资源汇集圃与品种园1775亩,收集沙棘品种123个,初步建成了全国沙棘品种最全、规模最大的沙棘种质资源库。
2018年1月,我到阿克苏地区乌什县挂职副县长,开展扶贫工作。乌什县是国家级贫困县,六山、三滩、一分地,自然环境恶劣,脱贫难度非常大。我提出了发展沙棘产业脱贫致富的建议,县委经过论证,决定实施沙棘生态富民工程,由我主推沙棘示范基地和苗圃中心建设工作。我们在2018年7月15日就建成了苗圃中心,当时,大家希望先培育一批苗看看效果。我算了算,从选种、育苗、出圃得100多天,乌什县10月份天气转凉,供暖等费用会让育苗成本升高,第二年带动村民种植就难了。那一段时间,我每天泡在苗圃中心,一点点测试最适宜苗子生长的状态,等到苗子出圃,正好77天,共培育了300万株苗,当年地区秋季植树造林就用完了。后来,我们总结提炼出从愈伤组织、生根到移栽的一整套沙棘苗木组培快繁技术,创新研发沙棘无菌叶片快繁和瓶外根技术,组培生根率、移栽率都达到90%以上,比常规组培成本降低25%,培育周期缩短了20多天,获得了国家两项发明专利。
因为防风固沙的需要,新疆对沙棘的需求量很大,全国各地的沙棘苗木都有流入新疆,但和“南橘北枳”一样,外来苗木适应性不一定强,随意杂交反而会影响沙棘质量。要解决苗木引种安全问题,说到底还是要扩大本地苗木繁育能力,这靠乌什县是远远不够的。
可按时间算,我挂职副县长在2021年就该结束,但3年时间里,我与当地干部群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,我也放不下沙棘事业,组织就把我调任至地区林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,我干脆把家也搬到了阿克苏,一心做科研。
在这里,我们建起了地区沙棘研究中心,广泛邀请国内外专家学者参与研究,形成了1套可推广应用的沙棘组培技术繁育体系。2年后,研究中心组培繁育苗木出圃能力就达到1000万株水平,基本满足了新疆沙棘良种繁育产业工厂化育苗的需求。
沙棘很“土”,“土”得大家都不以为奇。我在村里推广技术时,很多人都不看好沙棘的产业效益。有一次,我在6月份教村民沙棘苗扦插技术时,有个60多岁的叔叔说:“你胡来,我都活了一辈子了,6月份种这个能活吗!种出来又能卖到哪?”他一句话说完,村民们放下锄头都走了。实际上,光阿克苏地区就有200万株苗木的缺口,等苗木成熟企业来大批量收购时,村民开始主动跟着我们学技术。现在,在不增加成本的情况下,我们将沙棘盛果期年产量稳定提高到了每亩500公斤以上,实现了“优质、省力、安全”的目标。目前,阿克苏地区栽培沙棘面积已达到23万亩,形成万亩连片的沙棘示范种植基地4个。
元旦时,阿克苏地区温宿县克孜勒镇书记打电话告诉我说,他们15个村联合成立了果业公司,通过代管沙棘苗实现创收100多万元,对我来说,这无疑是最好的新年礼物。